家乡流传这样一句俗话:端午勿吃粽,老来呒人送。端午吃粽与老来送终相提并论,可见端午吃粽之重要性了。而且,在食不果腹的年代里吃粽子,感觉特别甜蜜。我家吃的又是竹壳粽,具有浓浓的农家特色。乡下人把玉米的苞、蚕豆的皮统称为“壳”。等我读了书,才知道竹壳有个生僻的名字叫竹箨,竹壳粽即用竹箨裹的粽子。
我家屋后有爿竹园。霏霏春雨里,春笋从地底下“哔哔叭叭”冒出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随着竹笋不断长高,就开始缓慢而又耐心地脱衣。新竹脱掉褐色旧衣,一节一节往上长,竹箨一片一片往下掉。
竹叶在熏风里沙拉沙拉舞动;小鸟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啁啾;竹箨蜷缩在草丛中静静睡觉。没人要了吧?一群小把戏嘻嘻哈哈闯进竹园,把竹壳捡起来,嗅一嗅,竹箨幽香迷人。看完好无损的,仿佛捡着了宝贝,马上收好。我们埭上六户人家有五爿竹园,竹林里竹壳撒得满地都是。捡了竹壳,拿回家里,卷成笔状,捆成一团,挂在屋檐下,就盼端午节到来,到时母亲就会用竹壳裹粽子。
端午节来临,妈妈打起精神淘好糯米,再浸上一歇,等米涨挺(足)了,捞起米,沥干水,拌上事先准备好的赤豆或豆瓣。然后将竹箨一一展开,用开水冲泡,淡淡的清香塞满厨灶间。妈妈笑着说:“竹壳裹粽子,真香!吃粽子有阿四一份功劳。”赞扬声让我有了小小得意。期盼已久,眼见就要吃到粽子了,心里有说不尽的高兴。妈妈将两张竹壳头尾相接,折成漏斗状,抄上拌好的糯米,灵巧地包裹、折叠。雪白光洁的糯米在妈妈黝黑粗糙的双手里变成了一只只粽子。妈妈一边裹,一边说:裹粽子,大人讲行派,小孩免贼佬(指馋)。古话说,端午勿吃粽,老来呒人送。端午吃粽与老来有子女送终一样幸福。数百年的行派延续下来,端午有粽子吃才称心。小鬼(读驹)头贼佬贼佬的,吃到了粽子才窝心(吴语指暖心、开心)。
那时穷,鲜见肉粽。妈妈多半裹白水粽,还会裹赤豆粽、豆瓣粽,都是一些口味不错的家有货。妈妈还变着花样让粽子更好吃,在粽子里塞个蜜枣什么的。妈妈裹的四角粽,棱角分明,大小均匀;长圆粽,圆滚滚、肉鼓鼓,十分诱人。妈妈还会裹小脚粽,就像裹足的小脚,更像一个尖尖的大辣椒。小脚粽小巧玲珑,用来让小把戏白相相。
忘说了,凭空哪来糯米?是爹早作打算,春耕时留些田畔种上糯稻。收割脱粒碾米都得和粳稻分清爽,手续繁杂,应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话。乡下糯米用场也多,立夏日要做立夏塌饼,端午要裹粽子,过年要打年糕、划方糕和做团子,杂七杂八都需要糯米。
裹完粽子上锅煮。坐灶口烧火可是苦差事,平时逃都来勿及。今天不用妈妈叫,我主动上阵去当火头军。木柴火在灶膛里噼里啪啦跳跃;镬子里的水嘟噜嘟噜滚开;镬盖边的水泡扑哧扑哧潽个不停。白雾般的水蒸气在厨灶间升腾弥散。粽子用旺火煮也得花上大半天。缕缕粽香钻进鼻孔,惹得我口水汹涌,味蕾摩拳擦掌,肚皮擂起了战鼓。
都说“千滚不如一焖。”煮了粽子,需要焖上一歇才能熟透。我家兄妹六个等着吃粽子,就像小狗吃不着热污(屎)——急煞快!过了半个多时辰,妈妈说,可以吃了。正猴急着哩!仿佛接到了特赦令,急吼吼地揭开镬盖,缕缕清香扑鼻而来。用竹箨裹粽子,煮出来的汤水碧绿生青,一只只粽子就像人参果那般惹眼。哪还顾得了烫?揪住捆粽子的稻草把粽子拎出来。打开竹箨,粽子滋润光泽;咬上一口,烫得呵哧呵哧;糯糯香香的味道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没想到,妈妈还出其不意地用小碟子装些罕见的白砂糖出来。百热沸烫的粽子蘸上白糖,白花花的糖粒晶莹剔透,嚼起来嘎啦嘎啦直响,连声音听起来也全是甜味。妈妈饶有兴致地看我们吃粽子,笑得连眉毛都飞起来了。
我爹在左邻右舍中辈分较高,年纪相仿的人都称他海根伯伯。海根姆姆同样扮演长辈角色。都说海根姆姆裹的竹壳粽味道好,娘又热情,就踮起脚尖来多裹些粽子。煮好了就往左邻右舍送。一家三五个,一镬子粽子送得所剩无几。听到左邻右舍都在称赞粽子好吃,妈妈满脸光彩,格外开心。我正担心没粽子吃时,隔壁邻舍你家三个、他家五个回敬过来,“尝尝我家的粽子味道怎么样?”邻里之间相互交换粽子吃,淳厚的乡情在粽子口味中流淌!
彼时,老百姓把端午吃粽当做一桩大事体,是因为吃粽是一项传统。我情牵竹壳粽,是因为竹壳粽里充满家乡味、亲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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