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年前,我刚上小学,农村还是一家一户单干种田。
放暑假了,我们家种的一块西瓜田里已经爬满了碧绿的瓜蔓,开了数不清的黄色花朵。父亲每天一早就去瓜田“斗花”(授粉)。没多久,瓜蔓上就结出了一个个淡绿色的小西瓜。从此,西瓜在父亲的精心照管下,日长夜大。大概过了20多天,
瓜田里已到处是一个个青翠碧绿、大小不一的西瓜。这个时候,各家各户就开始张罗着搭“望瓜棚”,因为头朝西瓜要成熟了。“望瓜棚”是用五根毛竹组成两个连接着的“人”字形的棚架,上小下大,四面用稻草编织的草帘挂住,用以遮风避雨。里面安放两条长凳和一张竹垫子,作为晚上望瓜人休息的床铺。挂上蚊帐,就算是完成了“望瓜棚”的搭建。
其实,那时的“望西瓜”,正如鲁迅先生在小说《故乡》里说的,并不是要防偷瓜的人。在西瓜成熟的季节,你随便到哪家的瓜田看瓜,主人都会客气地到田里摘个成熟的瓜请你品尝,交流彼此种瓜的心得和技术。哪怕你天热走渴了,在瓜田里摘个瓜吃也不足为奇。之所以晚上辛辛苦苦出去“望西瓜”,主要是驱赶那些躲在坟地、树丛中的猪獾。它们白天一般不敢出来,一到晚上就成群结队出来毁坏田里的西瓜,瓜农对它们恨之入骨。
我不知道晚上在瓜棚“望西瓜”的艰辛,吵着要跟父亲一起去。父母拗不过也就答应让我去尝尝味道。
那天,我兴奋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早早就把我的小枕头拿好,等着和父亲一起出发。
夕阳渐渐消失在西边的绿树丛中,天际收走了最后一抹余晖,鸟儿和知了也停止了一天的喧闹。我跟着父亲向自家的瓜田走去,懂事的大黑狗看见我们要走,早已飞快地跑在前头。放眼望去,我们这块四面环河的圩头上,十几个“望瓜棚”成“1”形坐落在沿面丈港的边上(以方便收西瓜的大船靠岸)。我将睡觉的东西往瓜棚床上一放就跟着父亲到瓜田去看瓜了。那一个个圆的、长的西瓜大大小小满地都是,煞是可爱。父亲说,这是他前段时间每天一早“斗花”的成果。我问父亲这满地西瓜旁边为什么都插着不同的标记。父亲告诉我,前期的西瓜生长周期比较长,要做好记认,不然后面的瓜一大,容易在卖瓜时生熟混淆。“如果把生瓜卖人,罪过的,这是我们种瓜人的良心和责任。”父亲这样对我说。
天说暗就暗,月亮还羞答答不肯出来。我还没数好田里长了多少西瓜,就已经看不清了,只得回到瓜棚。父亲用没有干透的草把做了个蚊烟驱赶蚊子,浓浓的烟熏得我简直喘不过气来,两只眼睛直流眼泪。即便如此,那些在田间饿急了的蚊子还是蜂拥而来,咬得我连忙逃进蚊帐里躲避。
那一夜,我在蒙蒙眬眬中听到大黑狗不知叫了多少次。每次,父亲总是警惕地起来,和大黑狗到瓜田巡视一遍,直到天亮。
天亮了,野兽们又躲进了洞穴。我们也结束了一个晚上的“望西瓜”。回家的路上,父亲和我说起昨晚的事,说每次大黑狗叫都是因为听到或嗅到了偷瓜的野兽接近自家瓜田的动静。父亲说,那些野兽虽然都很小,吃起来也不多,但糟蹋却很厉害。它们专找熟的瓜,扒开后吃一点又去扒别的瓜。如果不驱赶,一个晚上不知道要糟蹋掉多少西瓜!而忠实的大黑狗会在黑夜中彻夜不眠,耳朵贴着地面,鼻子警惕地嗅着野兽的动向,及时发出狂吠,先把野兽震住,然后唤醒主人起来一起驱赶。所以这也是种瓜人家家都养狗的缘故。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在瓜田里过夜。每每在街上或在农村的公路边上,看到那一堆堆新鲜、翠绿的西瓜,总会滋生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尽管那个晚上自己早已躲在蚊帐里,但也体会到了父辈们种瓜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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