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宅只隔着一场风的距离。风起的时候,时光的影子总会打湿我的双眼。
那风来自前院的石板路,来自屋顶“呼呼”作响的茅草,来自后山的竹林,也来自奶奶布满老茧的双手,这风温和、亲切,又充满鼓励,总在我失望、难过以及委屈的时候从梦里从心底感受到拥抱的温度。
没错,每次受了委屈的时候就会想到老宅,就好像小时候被父母教训总要跑到老宅里搬救兵一样。我拽着奶奶的蓝布褂子,抹着眼泪控诉爸爸拿着鸡毛掸子的“罪大恶极”,控诉妈妈额外布置家庭作业的“累累罪行”。不管是对是错,奶奶总是站在我这边,护着我,哄着我,然后拿出做好的鸡蛋糕,或者冲一杯别人送她的麦片,甜甜的味道,直到今天还依然飘香。
当然老宅也是我的乐土。从前院到后山都是我们小孩子的江湖。院子前面是一溜大白杨树,一条小路夹杂其中,这是我们打弹珠、跳皮筋的地方。阳光的影子在树影里斑斓,阵阵清风,是大太阳底下最好的去处。老宅北面紧靠着一个山丘,这是我们“华山论剑”的舞台,看完电视剧就跑到那里,大家轮流做“盟主”。山丘上零零散散地种植着一小片竹林,这是我们的“兵器库”,从“倚天剑”到“屠龙刀”都是就地取材。奶奶从不管我们,任我们把竹林搅个天翻地覆。有时奶奶还要亲自帮我们削竹子,把竹叶、小枝丫都打掉,手握的地方再裹上一块红布,就可以耀武扬威的“笑傲江湖”。
小时候从不关心上学和玩以外的事。爸妈忙着外出打工,奶奶总是顺着我,所以老宅的日子无忧无虑充满幸福。春风起的时候,荷塘边的柳树抽出万千嫩枝,扯了就可以编头环,再拿一根长竹竿“红缨枪”,就可以过一把游击队的瘾。夏天越是热,越是闲不住。扯一片荷叶披在身上当衣服,再扯一片荷叶在地上,摘一盘莲子,一边吃一边逗着水里的小鱼。秋叶落的时候,柿子正红,一边扎着稻草人防着麻雀捷足先登,一边又眼巴巴等着奶奶做柿饼。等到冬天,穿得跟矮冬瓜一样,自然闹不动,只能一次次央求奶奶再给些零花钱,买了鞭炮,扔进雪堆里,“嘭”地一声就炸出个天女散花。
最可惧的是下雨。老宅三间房子都是土坯砌的墙,屋顶上虽然每年都重新铺一遍茅草,但最怕风雨的侵蚀。电闪雷鸣的时候,总有些地方漏着雨,奶奶在房间里不停地用盆、桶甚至是锅碗查漏补缺,头顶上的“小雨”打湿了她的白发,染透了她的蓝布褂子。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躲在床上看着屋檐下的茅草在雨中颤颤巍巍,看着雨水从土墙上一点点渗透进来。奶奶的背更弯了,脚步愈加缓慢,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乎还没明白什么。
等到天晴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玩起来浑身都是劲,满脑子都是好奇,即使伙伴们都被吃饭的喊声催回去,我还要爬到高高的院墙上去。本来老宅的地势就高,等到整个人站在院墙上,便能一览整个村子里的景色,红砖黑瓦,各家各户冒起的缕缕炊烟随风飘着。回过头,我高兴地说:“奶奶,我比你高啦!比你高啦!”奶奶,拄着拐杖,捋了捋鬓角的白发,开心地看着我胡喊乱叫。晚风拂过,老宅在夕阳里落伍陈旧,连屋顶的茅草都在晚风中瑟瑟发抖。最后的余晖在风中拉长,从奶奶的脸上、皱纹里、白发间一一掠过。那一刻,眼睛忽然就湿润了,我终于知道奶奶老了,而我长大了。
成长或许就在一场风里。不管多远多近,当时光终于把所有的秘密传达,我们就会明白未曾关注的所有关怀与感恩。原来我之所以无忧无虑地在老宅里,因为那里一直有一个人守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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