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读书就比旁人慢半拍。从唇间,从舌根,从胸腹,每一个发音都慎之又慎。据说古人极讲究,焚香净手,端衣正帽,方可凝神敛气地坐下来读书。我没有古人的精诚,却也不敢贪多图快,唯恐怠慢了书中灼灼之言。
诗三百读起来尤为费劲。一句话里总有一两个生僻字,要一边抱着字典,一边就着注释才能粗辨大意。后来背《论语》《孟子》,不仅有生僻字,连通假字也跟着捣乱,自然拖慢了读书进度。况且那时年幼,无法理解古人的微言大义,只能任一个字一个字在胸腹里轮转,才能懵懵懂懂,抓住一点浩然之气。
等到终于可以读唐诗宋词,朗朗上口,却又迟疑不前。这哪里是诗啊?每一句每一行都是生动鲜活的水墨山水画。“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再鬼才的丹青大师恐怕也不能描绘出这样的神韵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怎样才能够穿越千年万年,一睹宋时繁华的余杭灯火;“隔帘微雨双飞燕,砌花零落红深浅”,思绪就瞬间到了江南的粉墙黛瓦,瞬间就懂了女儿柔肠愁千缕。
散文是揉碎的月光,最是需要细细品味。篇幅不长,读到欣欣然处,总是忍不住叫起来:“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可能就那么一件小事,也或者晨间的一个场景,却可以瞬间是野马,是心底柔软的桃红色雾霭。徐志摩、林徽因、三毛、林清玄,书中的句子让人怎能不爱?只能大呼小叫,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誊写,似乎每一个字都来自山巅白雪,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带着十里杏花的一缕云烟,容不得一点马虎。
小说,其实是被自己羁绊,忍不住多读几遍。厚厚的一本《红楼梦》,常在床头“侍寝”,每看一遍都不禁要把判词与人物命运对应起来,暗自叹息。好的小说并不是为故事画了结局,恰恰相反,而是为我们的追忆、思考打开一个口子。从王小波不羁的《黄金时代》,沈从文魂牵梦绕的《边城》,以及林语堂割舍不下的《京华烟云》,怎么会没有芸芸大众的生活缩影呢?要不然,怎么会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次又一次摩挲书页难言难语呢?
声声慢,字字惜。不管是五言、七言、散文还是长篇,字里行间更多的却是留白,需要我们的口,我们的眼,我们的心轻轻地召唤,才能留意到时光流溢的灵气,才能从中汲出一挑挑一担担透明的生活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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