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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凉
2017年08月15日 10:19:00    [我要投稿]

  夏日,乡下人在日头底下干了一天活,浑身晒得如炭火一般。夜来快,青砖场还是火烧火燎的烫。爹站在河埠头,拿撩子(长柄勺子)从河里舀水来使劲往场上泼。泼的水如大雨倾盆,“吱哩吱哩”声里,水很快就干了。泼了好久,场上的水到处流淌,这才渐渐凉下来。再在场上摆开桌子吃夜饭。

  老宅前的晒场一爿挨着一爿,场上的八仙桌一字排开。每家每户老老小小围坐一起,就像临街而设的饮食摊,说不上有多壮观,却十分闹猛。晚餐多半喝稀。白瓷撇碗里盛满粥,喝得吸溜响。有人还拿着饭碗满场跑,一边“稀里哗啦”喝粥,一边“叽里呱啦”讲章(拉家常)。“快来尝尝我家的酱瓜,鲜来兮!”隔壁人家尽管呒啥吃,还是热情相邀。若有新鲜菜肴,比如红烧泥鳅什么的,就说“来尝尝吧”!你若客气,立马给你搛上一条。正叫“青菜薄粥,只要热络”。

  吃过夜饭,风来了,人也来了。我家、叔叔家,还有隔壁许二哥家的三爿晒场连在一起,足够宽敞。吃过夜饭,埭上的人都喜欢来这里乘风凉。眼下的孩子热了就打开空调,都勿晓得啥叫乘风凉了。其实,炎热是大自然的规律,乘风凉也是大自然的馈赠。乘风凉既无能耗,也无污染。用时髦的话来说,环保来兮。彼时,大热天夜里乘风凉是一道绕不开的话题。

  夜里场上蚊子多,叮后痒得吃勿消。人们便在场边的上风头用乱稻草、柴屑粒、草皮泥等勒里勒色易燃物堆成蚊烟。蚊烟点燃后慢慢蔓延,没明火,只冒烟。一缕缕青烟夹带着泥土的芬芳阵阵扑来,不但闻着舒服,连蚊子也赶跑了。偶尔蚊烟堆燃起闪闪明火,舀点河水泼上去,噗嗤噗嗤声里,白色的浓烟滚滚而起。办法贼灵光!

  倘若月光泼洒,大地就银亮得如同白昼。假如嫦娥没现身,夜空也被夏风擦拭得洁净明朗。场上的八仙桌、六人桌上,还有那些长凳、矮凳上散散落落地坐满了乘风凉的人。考究的男人穿件难得一见的拷绸衫,很扎台型。大多数还是短裤赤膊,跷起二郎腿,抽烟的抽烟,调侃的调侃。女人也图凉快。姑娘们只穿半裤小褂,粉嫩的胳膊就像一段段白萝卜。

  场上,叽叽呱呱的家常话夹杂在“噼噼啪啪”的蒲扇拍打声里。小囡浑身拍满了白白香香的痱子粉,睡在八仙桌上的团扁里。姆妈护在一旁轻摇蒲扇,逗孩子牙牙学语。老有老的话头,讲起“白调说”(民间传说之类的白话故事)来没完没了。小有小的玩头,去虫鸣四起的瓜蔓草丛里捉赚绩(蟋蟀)、金铃子和织布娘,玩得连魂都丢了。

  乘凉夜话源源不断,民间故事动人心弦。古老的传说在乘凉中听来,在心灵里埋下善根。扁担星的故事颂扬天道酬勤的道理;摇钿树的故事鞭挞贪婪;地藏香的故事扬善惩恶……

  晴空万里。月亮就像多变的妩媚娘:今夜手持金钩般的梳子在梳妆打扮;没过几天,又露出玉盘似的娇媚脸庞;再过些日子,新月如眉,半遮半掩,羞涩动人。看苍穹,耀白的天河犹如一条玉带系在嫦娥腰上。星星就像调皮的小囡忙着眨眼。姆妈说,你看,这星座像什么呀?我的小脑子在天空里放飞。看呀看呀,有的像扁担,有的像勺子,还有的像铲刀,想啥就像啥。看得眼花了,更像桃花撒满天。

  小把戏(小孩子)只晓得玩。不是去逮萤火虫,就去捉秋虫。场边,萤火虫一闪一闪在低空里飞舞。用蒲扇一撩,跌落下来。放手上,一眼眼东西在手心里爬,居然一闪一闪发出亮光。真是神了,怎么不把自己的小屁股烧坏呢!老宅旁的南瓜、地蒲藤蔓里秋虫叫声一片。侧耳细听:赚绩(蟋蟀)“瞿瞿”叫,一歇歇响,一歇歇停,绵延不绝;纺织娘“喳喳喳、咻咻咻”地啁啾,一刻也不甘落后;金铃子那“晶玲玲”的叫声丝丝入耳,袅袅不绝。提着洋油灯跨进瓜蔓里,撩开叶子,什么也找不到。脚跟前没了声音,远处虫鸣声又起。循声过去,声音又消失了。小虫也热热闹闹地跟我们捉起了迷藏。偶尔捉到赚绩,赶忙放进竹筒里。得意唉!明天又可和小伙伴斗赚绩啦!疯来疯去,乐此不疲。屋子里正热,一时无法入眠,没过半夜怎肯进屋! 夜深了。屋里烫,场上凉。于是就在场上搭铺睡觉。用门板搁在长凳上,四角上伶伶仃仃竖起四根竹竿,歪歪斜斜挂上蚊帐,舒舒服服睡到天亮。

作者 万全金 编辑 黄丽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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