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今年91岁，母亲也已进入耄耋之年，两老高寿，在小镇上已是绝无仅有。人到了这般年纪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我们的父辈都经历过战乱，新中国成立后，生活稍事安定，又有三年自然灾害，加上子女多，大半辈子都在艰苦中磨难，现在还健在已经实属不易。

　　家父从小做学徒，因师傅家藏书颇丰，常常在晚上，待店铺打烊之后就着煤油灯看书。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几十年集商会计，两眼近视愈来愈深，达到两千多度。刚退休时还能勉强看看书，之后，两眼眼底出血，视物不清，只得放弃了平生看书这一唯一嗜好。6年前，右眼视网膜脱落，虽经手术复位，无奈眼底病变，完全失明。左眼做过白内障手术，效果不好，最终双目失明，两耳也渐渐失聪。去年下半年，连续两次肺部感染，住院月余，身体顷刻垮了。看不见，听不到，行走困难，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

　　母亲心脏不好，平时靠保心丸维持，年轻时劳累过度，现在腰酸腿疼是常事，走一趟菜场都不行。

　　我们姐妹五人，4个在县城，家中老大本就身体不好，前年过世，照顾老人的事只有我们轮流来担当。问题是我们姐妹大都已年过六旬。

　　好在县城离老家不远，我总是吃过晚饭，就急匆匆地骑上助动车往老家赶。夏天，日比较长，过了6点，看起来还很早。夕阳西下，马路上都是匆匆回县城的车流，只有我和他们逆向而行，追着长长的人影，去完成照顾老人的特殊家务。

　　过了进入小镇的高桥，转到街上，远远地就看见母亲在门口朝西望着，因为她知道我要吃过晚饭才能够到老家。这时候，父亲往往在屋里，呆呆地坐在铺沿上。我急急地停好车子，顾不上擦把汗，就给父亲打水，擦身子。他总是说用不着擦，汗也没有。诚然，老爸这把年纪，原来还是稍胖的身体，一身肉在岁月的消磨中，渐渐被剥蚀，现在已是骨瘦嶙峋。白天，在空调下坐着，还穿着俩用衫，已经是完全没有火气了。擦好身，洗好脚，把晚上要吃的药给他吃好，他就横下来睡了。遇到傍晚外面有风，比较凉爽，我就在太阳下山之后，扶他坐着轮椅，围着小镇兜一圈。一面推，一面大声跟他聊天。碰到熟人，就跟他介绍。他总是说，认识认识，可惜现在眼睛不行，看不见了。晚风习习，暑气渐消，一圈下来，老爸嘴里不断地说：“真爽！坐的时间长了，出来透透风，真爽！”而此时，我已是汗水津津。

　　有时吃过晚饭，时间尚早，就拿一把大竹椅放在屋前的院子里，在上面放一个垫子，让他坐着，跟他聊聊天。这时，他会问我，今天来有事吗？我告诉他，没事，来陪陪他。他总是说：“我没事，你们都很忙，以后不要来陪了。”说着说着，他又要问我几岁了。我告诉他，我比他小两折，他会算，算出来后，他会说，你也67岁了，我是要老了。

　　老爸一生辛苦，十几岁死了父亲，靠经营一爿两个门面的南货店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上有老母，下有3个弟妹，自己又有了我们两兄弟。为了弟妹的前程，他节衣缩食，供给三个弟妹读完初中，又给他们寻找工作，并且操持他们婚嫁。等待弟妹成家，我又有了3个弟妹，他和母亲以每月50多元的微薄薪水，维持全家八口人的生活。祖母83岁时中风，父亲就在祖母的房间里搭一张铺，夜夜陪伴，服侍她大小便。每天总要抽时间搀着祖母在房间里走，让她活动活动。一直至祖母寿终正寝，三年多时间，天天如此。

　　父亲对老人的孝顺，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这样一生为弟妹、为我们、为老人，现在他自己老了，理应由我们来服侍照料。

　　父亲喜欢文学，所以，在陪伴他的时候，有时就和他聊聊古诗词，一些经典的诗句，他还能背出一些。有几天，经常休克，身子疲软，不想吃饭，我就劝说他，尽量多吃一口。他听了会点点头，说“饭是根本肉长膘”，尽量地吃一些。有时，他会自言自语地税，人老了怎么会是这样的，活了这把年纪，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小账(子女)受累。每到这时，我就劝他，来服侍是应该的，不要记着自己几岁，活一天，高兴一天，把日子忘了。听了之后，他会高兴地点点头，还要说“生老病死，是人人都要经过的难，任其自然吧”。

　　我知道老爸的性格，凡事尽量不求人。可是，现在不行了，看不见，听不见，自己走路亦困难，不求人是办不到了，可是，他还是尽量地做到少求人。　现在社会上，老年人越来越多，限于国家的实力，要靠国家来解决养老问题，还得假以时日，在家养老，子女服侍还占很大比例。做子女的，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老人安度晚年，这是应尽的义务。家有老人，虽然是辛苦了些，但回到家里，还有人让我们叫“爸、妈”，应该也是我们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