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读小学六年级那年大寒日的傍晚，我家养的那只母鸡忽然“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天寒地冻，它却涨红了脸，浑身滚烫，羽毛蓬松，烦躁地走上几圈后，跳进鸡窝里再也不肯出来。母亲见状点上油灯，拿出一小篮鸡蛋一个个看，见里面有阴影的，就放到母鸡的身子底下，让它孵。

　　哦，母鸡要孵小鸡了！我旋即记起读过的“大寒之日，鸡始乳”句子，心想“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母鸡开始孵卵，表示大寒到了。

　　母亲忙，我又帮不上，就从书架上找出《二十四节气》翻到“大寒”一节看了起来，见书上写着：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在每年1月20日前后。大寒，是天气寒冷到极点的意思，“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中国古代将大寒分为三候:“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意思是到大寒节气便可以孵小鸡了；而鹰隼之类捕食能力极强的征鸟，盘旋于空中寻找食物，以补充身体的能量抵御严寒；水域中的冰一直冻到水中央，俗称连底冻。

　　我正看着，母亲已喜悦地把鸡笼关上，洗了手拿出鞋底纳起来，对我说：“天冷，你早点睡吧！”我合上书，感到手指快要被冻僵了，心想“大寒大寒，冻成一团”，寒潮频频南下，低温，地面积雪不化，真够人受的，便问母亲：“天这么冷，母鸡怎么反倒孵起小鸡来了？”母亲说：“这是母鸡的生活习性，正如小麦、油菜，在生长期内需要有适当的低温，否则不能正常生长发育。”我“唔”了一声，说：“马上要大考了，我得抓紧复习，刚才我看的是闲书呢。”

　　几天后，大考——领成绩单——学校放寒假，老师说我成绩还可以，再加把劲，确保明年考取初中，我说我一定努力，信誓旦旦，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一放寒假，我到鸡棚看看，母鸡安详地孵着小鸡，不宜打扰；到街上看看，感到年味越来越浓了，小镇上不少商店挂起小红灯，柜台上堆放了年画、春联、糖果、爆竹等任人选购，到小镇添置年货的农民越来越多，肉店、布店、百货店生意特别兴隆，茶馆店也不差，天天满座……一派喜庆景象。“快过年啦！”我和小伙伴像出了笼子的小鸟，玩得大寒天头上还冒汗，呀，我差一点把“寒假中每天复习功课两小时”的誓愿忘了。

　　快乐的日子总让人感到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我盼望已久、处于大寒节气中的农历十二月廿三。这一天，我们嘉善民间特别是农村有祭灶的习俗，我早就想看看祭灶是怎么一回事，可一直没机会。小伙伴宋阿土知道我的想法后征得他祖父同意，在学校放假时就对我说他家年年祭灶，欢迎我去。我当时连忙说太好了，太好了！

　　当天晚饭后，我告诉母亲我去阿土家看祭灶。母亲说我们住在小镇上，烧饭煮菜用的是没烟囱的独眼行灶，所以将祭灶简化了，只在祭祖时带一带。母亲还说去看看也好，增长点见识，外面风不大，没下雨下雪，可地上有结冰，路上一定要小心。在母亲叮咛声中，我向阿土家走去。

　　到了阿土家，见他们全家都在厨房间，阿土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气氛有点庄重神秘。我举目四望，阿土家不愧为比较富裕的殷实人家，厨房间有40多平方米，灶头是花篮形三眼灶，由灶台、灶壁和烟囱组成，灶台面有3只铁镬子和两只烫罐，灶壁上画有图案，上方贴着一张灶君画，画前放着一只小香炉。我仔细看灶君画，见画上灶君国字脸，浓眉大眼，四十开外年纪，灶君像上方有“一家之主”四个字，两侧是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此时，灶台前临时设置的祭桌上已放上八样祭灶供品：一碗鸡肉，一碗猪肉，一碗鱼，一碗糯米团子，一盆水果，一盆炒米糖，一盆花生糖，一盆芝麻糖，还有3只酒杯。祭桌前的地上放着一只废铁锅，里面放着纸锭和用篾扎纸糊的马，再前面放着圆形的草垫，供人跪拜叩头。我思忖：大户人家祭灶，真不含糊！

　　一会儿，点上香烛，祭灶仪式开始。阿土的爷爷向灶君敬上一杯酒后，就跪在草垫上叩头，嘴里还念个不停，然后按辈分一个个跪拜。全家都跪拜后，阿土的爸爸向灶君敬上第二杯酒，这时大家望着灶君像，默默念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轮到阿土向灶君敬上第三杯酒后，阿土的爷爷把灶君画从灶上揭下，放在祭桌前的废铁锅里连同纸锭、篾扎纸糊的马等一起焚化，以示灶神骑马上天了。至此，祭灶仪式结束，吹灭香烛，撤去祭桌、铁锅、草垫。祭桌上的水果、糖果分给大家，使我惊喜的是，他们也给了我一份。

　　事毕阿土全家人散去，各忙各的。阿土的爷爷将我和阿土留下，告诉我俩：灶君，又称灶王爷、灶神、司命菩萨或灶君司命，是玉皇大帝指派到每户人家监察人们平时善恶的神，每年农历腊月廿三要回到天宫向玉帝汇报这家一年中的善恶功过，由玉帝进行赏罚，定人祸福，所以祭灶时除必备的三牲(鸡、猪、鱼肉)供品外，还供上水果、糖果和酒，以冀塞住灶君之口，让他好话传上天，坏话丢一边，不打小报告不讲坏话。听到这里，我和阿土都笑了。我问：“宋爷爷，祭灶是送灶君上天，那什么时候接灶君回来？”阿土的爷爷说：“大年夜，接灶君比较简单，放高升、百响，把新的灶君画贴到灶壁上，在灶君画前的小香炉里点上几支香就是了。”　我见阿土的爷爷此时心情舒畅，乐意回答，便搔了搔头皮说：“宋爷爷，刚才我见你跪拜灶君时默默念了好多话，我没听清楚，请你再念一遍好吗？”阿土紧接着说他也没听清楚。阿土的爷爷哈哈大笑，说：“好，好，我再念一遍：古传腊月廿三，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水果新鲜糖果甜，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我仔细听着，感到意思和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差不多，心想：这祭灶习俗，尽管有迷信色彩，但也寄托了劳动人民祛邪、避灾、祈福的美好愿望，在祭祀活动敬神行为的背后，是以强化家族观及民族观为目的，也许这就是中华民族薪火相传、团结进取、生生不息的奥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