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1974年元旦在武汉长江大桥的留影。

　　前排左起杨阿二(丁栅)、钱增荣(西塘)、吉海根(大舜)；后排左起：作者、王东明(干窑)、芮志明(西塘)、周根龙(大舜)，1975年5月在武汉武昌合影。

　　-张战国

　　“八一”，对于我们这些曾经的军人来说，“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虽然早已退出现役，但“八一”的磨砺与升华，成为我们永远的眷恋。

　　1972年12月23日，我们嘉善213名热血青年，怀着报国梦想，跨入军营。40多年过去了，至今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带上领章帽徽的那一刻。我对着镜子照了一遍又一遍，兴奋地哼起了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唱词“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又向班长要来了五六式冲锋枪，学着雷锋叔叔的模样……那一刻，感觉自己就是梦想中真正的革命军人！然而，随着军旅生活的深入，第一次走队列，第一次站岗，第一次出操，第一次打靶，第一次投弹……每一个第一次，都是人生的一次洗礼与启迪……3个月的新兵训练，我们在三九严寒中，领悟着革命军人的真谛，实现了从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历史性转变，将报效祖国的初心与国防事业融为一体……

　　“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们来到了摸不着也看不见飞机的空军工程兵军营。与大山为伴，挖山洞成为我们的神圣使命。为了共和国的长治久安，为了亿万人民的安宁，我们在大山里深挖洞，在丛林中构建地下长城。每天打交道的不是飞机，而是钢筋、水泥、木材三大施工器材……每天使用的是推土机、空压机、搅拌机、鼓风机、风钻……用雷管、炸药和导火线爆破……用铁铲、推车出渣……戴着安全帽与手套，“三班四倒”铸就地下长城……

　　虽然与梦想中的革命军人，感觉有些反差，但我们很快就被这火热的军营生活所融入。我们嘉善兵，凭借着地嘉人善的忠诚与灵气，在军营各处，得心应手，喜讯连连，佳绩频频，涌现出学雷锋标兵、施工能手、带兵模范等，宣传队里吹拉弹唱有声有色，乒乓球比赛包揽冠亚军……

　　由于工作关系，我虽然没有机会直接从事地下洞库的施工，有些遗憾。但我与施工连队一起，强烈地感受着地下洞库施工中的艰巨与光荣、风险与责任，以及对意志力的磨砺与升华……

　　记得第一次走进施工中的地下洞库，第一次见到山洞里爆破后的情景：四壁岩石上，坑坑洼洼，凹凹凸凸，高高低低，深深浅浅，没有一面石壁是平整的，也没有一块石头是整齐的，到处一片狰狞……遍地碎石，尖如笔锋，快似利刃……尤其是那洞顶上更是杂乱无章，如深坑笼罩，似利剑高悬，任何一块凸起的或悬挂的石头，似乎都有可能砸下来，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恍如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威虎厅，一片张牙舞爪。

　　初次进洞的我，尽管戴着安全帽，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昂着头，紧紧盯着洞库的顶上，不停地张望，唯恐哪一块石头掉下来……脚下，尖石利石遍地，坑坑洼洼，找不到一块巴掌大的平地站脚……行走在山洞里，磕磕碰碰，踢脚绊手……我一会儿抬头东张西望，一会儿低头查看地上的尖石乱石，眼睛上上下下、扫来扫去，还真有点忙不过来，手也不敢再插在裤袋里了。陪同我一起进山洞的排长见我有点紧张，悄悄地在我耳边说，“没关系，第一次进洞都这样……”“走路时，脚抬得高一点就行了……”是啊！我也算是老兵了，在施工中的洞库里竟然还不会走路，放不开手脚，真有点难为情。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摸了摸头上的安全帽，按排长的提示，抬高腿，壮着胆，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踩着乱石向深处走去……

　　地下洞库的国防施工，首先上阵的是风钻班。战士们依托风钻支架，紧握着被支架高高撑起的风钻，像打高射机枪似的，“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风钻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战士们戴着口罩和防水眼镜，在坚硬的石壁上，按设计要求打出一排排炮眼。紧接着上阵的是大胆又心细的炮工，他们目测距离，装填雷管炸药导火线。而后就是点炮，“轰……轰……轰……”剧烈的爆破声，地动山摇，山洞里瞬间泛起滚滚浓烟。这时候的炮工们，虽然躲避在洞外的安全区内，但也没有闲着。他们精确地数着每一声炮响，以确认炮声数与点炮数的准确无误。大功率鼓风机响起，山洞瞬间成了巨大的烟囱，滚滚烟尘像一条长龙，冲出洞口，向空旷的山谷迅速散去。

　　在确认了没有哑炮安全无误后，出渣班上阵。战士们推着轨道车，扛着铁铲，又搬又铲，石渣如流水般地被战士们源源不断地运出山洞……这就是出渣。随着爆破的不断深入，石渣被源源不断地运出山洞，洞库也由此不断地向着高山峻岭的深处挺进……洞内施工，不受天气影响，风雨无阻，采取24小时不间断施工。为保障战斗力，实行“三班四倒”作业法，不分昼夜，循环往复，连续推进。我们就是这样，挖洞，挖洞，掘进，掘进，将坚不可摧的地下长城向高山峻岭的深处推进……

　　打通了山洞，团部直属的技术连就忙着在洞内做模板，撑支架，装模具，扎钢筋，然后就是浇筑水泥混凝土的施工。虽然打炮眼、爆破、出渣很艰苦，在洞内浇筑水泥混凝土的施工更为艰苦。这项被称为灌帽的施工，由于作业空间的狭小，人在模板与岩石之间无法站立，我们的战士只能弯着腰，甚至爬在作业面上扎钢筋、浇筑混凝土……那时，机械化程度普遍都不高，既没有浇灌的车辆，也没有长距离的机械化传输条件，又重又湿的混凝土，全靠战士们排着长队，一桶一桶地用人力传输到作业面上去进行灌注。“三班四倒”，不间断地连续作业，直至洞库灌帽完毕。

　　等到混凝土保养期满，拆了支架，卸了模板，这时的山洞才没了张牙舞爪，才有了平整的视觉和安全的感觉。由此铸就的地下洞库，意义不凡，被誉为“地下长城”，有保障我军坚不可摧的各类库房，有指挥千军万马的中枢，是打击一切敢于来犯之敌的前沿，是国泰民安的强大屏障。

　　地下洞库施工，从打炮眼到放炮爆破、出渣、灌帽……施工中的艰苦是不言而喻的，而且风险也很大。我县西塘金明村的战友钱增荣同志，和我在一个连队共同战斗生活了3年多，其间又曾经同在一个排、同居一间茅屋，可谓情同手足，是我最熟悉最亲密的一位好战友。然而，在1978年11月16日的洞库施工中，钱增荣同志不幸光荣牺牲在排长的岗位上，年仅24岁，长眠于洛河岸边的烈士陵园。钱增荣同志是我们嘉善人民的优秀儿子，是我们嘉善的骄傲。尽管大多数嘉善人并不熟悉他，但他却是当时我们团里最有名的老黄牛、学雷锋标兵，我们全团的学习榜样。

　　在深山峻岭中挖山洞，仿佛就是用钻机与大山对话，是人与岩石的较量……我们嘉善兵吃得起苦，耐得住寂寞，常年安营在大山沟里深挖洞。我们栽树不乘凉，盖房不住房，完成一个工程又转向另一个工程，从一个山沟到另一个山沟，始终战斗在大山沟里。2012年，在嘉善兵走进军营四十年之际，我们一起回首那“悠悠延绵八百里，鬼哭狼嚎炊烟少……晴天犹如戈壁滩，雨天就像泥石流……山高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大山里的军旅生活，让人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感慨那段最能够磨砺意志、最能够铸就胆略的军旅生涯；难忘鄂豫深山中的绿色军营，那钢铁般“地下长城”的神秘与自豪……　46年过去了，我们依然自豪地说：“值！”忆往昔，军旅生涯，“八一”似春节，欢天喜地，激情洋溢；看今朝，初心不改，岁岁庆“八一”，永不褪色，无怨无悔。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曾经的一卒，我们建设了“地下长城”，我们也磨砺了自己的意志；我们奉献了，我们也收获了人生的价值！为共和国铸就地下钢铁长城，我们骄傲，我们难忘，当年无愧，今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