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爱吃肉如同鸭吃谷与生俱来。由于我生于贫穷年代,年少时很少吃肉,就如久渴之人对水的期待,对肉有着特别的嗜爱。
肉类中,猪肉相对易得,价格也便宜些,能解吃肉之馋。乡下人没有所谓的营养一说,只知道吃肉长膘。彼时的乡下人个个瘦骨嶙峋,长膘是必需的。女人有了肉膘的支撑,方显皮肤细腻光彩,身材凹凸有致。男人肚皮里有了油腻,方能长出公牛般的力气。小把戏吃了肉,身体才能蹭蹭长高。肉在我的舌尖上留下美好的记印。
难得改善一下生活,杀猪、买肉都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在猪肉供应紧张时期,屠夫行当十分行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一首打油诗:四个轮子一把刀,白衣战士红旗飘。小车司机、屠夫、医生和政府官员都是挺吃香的职业。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期里,凭票供应猪肉。持一斤肉票去买肉,想让屠夫多斩些,哪晓得屠夫练就了“一刀准”功夫,居然不差分毫。要是递支好烟,或许能多斩二三两肉。搭得够、关系好的,开后门买肉也是常有的事。要是有人对斩的肉不中意,屠夫就说,卖给你已经不错了,等一下连项肉都买不到了。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看到屠夫对顾客横眉竖眼,我立马想起水浒传里的“镇关西”,只恨自己当不了鲁提辖。尽管我爱吃肉,但肉票太少,买点儿肉来连塞牙缝都不够。父亲是个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农民,自然开不了后门。肉吃少了,心里愈加期待。
生活逐渐有了起色。每逢过年,父亲就会杀一头猪。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很血腥,猪垂死挣扎的惨叫也恐怖。许多孩子想看杀猪,可又害怕,只得揿牢耳朵,躲得远远的。我就喜欢轧在前八尺,看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杀猪师傅给猪放完血,烫猪褪毛一气呵成。为了把猪毛刮清爽,还硬是把猪身吹得如同气球一般。绢光溜滑的白胴挂梯子上,看着就喉头打滚。看杀猪师傅开膛剖肚,再把一爿猪肉放案板上斩肉。“噼噼啪啪”,肉斧所到之处,猪蹄、肋条,前夹心、后腿肉分得井井有条。新鲜猪肉红白分明,色泽鲜亮,看得我舌尖直滴口水。家里杀的猪不卖,就留着过年大快朵颐。还腌猪腿、腌肋条,做成腊肉,再也不用担心没肉吃了。
那时农民喂养的猪,吃的是青草、米糠。从苗猪到出栏需要年把功夫。一头猪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历练,肉质得到了时日的提升,变得柔韧而富有弹性。青草和米糠又是纯天然饲料,大自然的养分充斥在猪的血液中,滋养出来的无疑是天然精华。猪肉自然也是膘少精当,风味独特。
猪全身是宝。先从猪头肉说起。猪头肉说精勿精,说肥勿肥,精肥相间,且精而不柴,肥而不腻。虽然猪头肉上不了台盘,可那是平常百姓不错的下饭菜。取猪头膏用纸一包,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坐,抿酒吃肉,大饱口福。
肋条中的精品——五花肉。肉呈五花三层,精肥相间,层次分明。五花肉煮成的红烧肉更是人见人爱。无论东坡肉还是梅菜扣肉,万变不离其宗,看上去红润肥硕,油光贼亮,吃起来肉嫩汁多,肥而不腻,鲜美可口。都说“无肉不成宴席,无红烧肉算不上盛宴”。无论大小宴席,家乡宴请客人少不了这道领衔的大菜。红烧肉成了天堂美味。
蒜苗回锅肉算得上小炒美品。择五花肉切成一寸见方、半尺来长的大块,放锅内煮八成熟。冷却后切成薄片,下油锅与切段的蒜苗同炒,调味起锅即成。难得一吃,搛在筷上,肉片油亮油亮,簌簌抖动,馋得口水像泉水般地从腮帮子汩汩流出来。回锅肉抚慰喉咙,滑溜食道,妙不可言!
腿肉适宜剁末、做肉馅,是做菜的“十项全能”,包饺子、肉嵌油卜、肉馅面筋、做狮子球等无所不能。
有人买肉专挑“老鼠肉”。那是一条狭长的精肉,形状有点像老鼠。其实,“老鼠肉”就是里脊肉,过去都连同肋条一起斩的。现在吃的门槛精了,就把内里脊先卸下来,价钱也贵一些。背脊外的肉叫外里脊,就是切大排的肉,其肉质也不差。
用坐臀尖(臀部精肉)炖出来的白焐肉值得一提,也不妨品尝一下。取坐臀尖切成长方条,放水炖煮。待熟透后捞出,切成薄片。备自己喜欢的酱料,蘸着吃,不亚于大饭店里的牛仔骨片肉的味道。
还说说腌制的猪肉。腊肉与冬笋是绝配,切片后用文火炖煮,那是江南名菜——腌笃鲜,名副其实的舌尖美味!
猪肉本好吃,经过一番精工细作的烹饪后更入味,不虚用“脍炙人口”来表达!我对猪肉的嗜爱有着白头偕老的情结。
我不是美食家,可讲求实际生活。餐桌上少了猪肉就像舞台上缺了主角,显得单调乏味。过去吃青草、米糠长大的猪,其肉质紧致细结,给人美味享受。现在很多人不太爱吃猪肉了,是因为生活水平提高了,膳食条件改善了,就不爱吃猪肉了?还是为了节制吃肉,或者多吃少滋味了?原因不少,说到底还是猪肉失掉了本色,吃起来形如嚼蜡。那是因为养猪功夫不到家。我有亲戚在江西婺源。山里喂养的猪,无论鲜肉还是腌肉,吃起来滋味就赞。而当下市场上供应的猪肉都用合成饲料速成的,就连我家的小乌龟都不爱吃。 唉!一日三餐猪肉还得吃,只是少了舌尖上的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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