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之前,汰浴是件麻烦事。老宅内无设施齐全的单独卫生间,一般洗漱都在灶披间,马桶放在房间的角落,方便时发出的声音和散发出来的味道,对于我们这些蜗居在陋室的人家,早已习惯成自然了。但要想汰浴就有点复杂,没有现成的俗缸,需搬出大脚桶,放在房间稍微宽敞的地方,烧满两热水瓶烫水,再拎一桶冷水放旁边,备好毛巾、肥皂等用洗澡用品,当然这些活儿都是母亲劳累的,那年头做母亲的真是辛苦。
寒冬腊月天,旧时的江南居室无暖气,室内外气温相差无几,仅靠煤球炉烧水取暖,难敌寒气,不能再在自家房间汰浴了,大脚桶被请到床底进入了冬眠。入冬以来,我们都去镇上唯一的魏塘浴室。那时浴室生意兴旺,时常要排队等候,我常看到守在外面的蓬头垢面,精神憔悴,而里面出来的个个皂香扑鼻,神清气爽。有人出来,马上就有人抢着跟进,直到开春后浴室才慢慢冷清起来。
江南传统婚嫁风俗,有十里红妆之说,泛指女方陪嫁物品之盛。陪嫁物的多少影响到家族的面子,也决定了出嫁后女方在婆家的地位,再贫因的家庭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置备一定数量的日常用品,比如红漆马桶、大小脚桶、樟木箱等,我们家的大脚桶就是母亲的陪嫁物。
大脚桶是普通木头制成,大红油漆,金粉铁箍,算不上精制但很实用,几十年用下来仍坚实如初。隔一段时间母亲会请行走江湖的箍桶匠重新整修一番,换上新的铁箍,再油漆一遍。圆型脚桶由一小块一小块木头组成,拼得不留一丝缝隙,几十条拼缝没有一条会渗出水来,老工匠的手艺真是绝了。油漆要求不高,自然不能浪费工钱,这最后一道工序就由父亲一手操办。夏日炎炎。傍晚时分,整旧如新的大红脚桶几乎每天搬出搬进,一家人轮流在大脚桶里汰浴。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大伏天,应该是刚上小学,参加学校开展的暑期除草劳动,弄得满头大汗,浑身是泥。刚要进家门就被比我大6岁的大哥逮住:“妈妈关照,进门之前先汰浴。”母亲神算,预料到我会像脏泥鳅一样溜回家。大哥得令后,早早把盛满温水的大脚桶放在院中央,三下五除二,脏衣全扒光,光天化日之下我被赤身裸体放到大脚桶里。因为实在太脏,大哥竟用母亲洗衣服的板刷为我擦洗乌皮泥,细嫩白皙的皮肤红成一片,又痒又痛,我被大哥揿住又挣脱不了。此时忽然看到邻家小女正笑盈盈地轻步走来,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下体,背过身去,哀求大哥快点。好多年后,这件有关露天板刷汰浴的事,仍是我们家饭后茶余一直说笑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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