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凉风轻抚草尖,在矮矮的墙根深处传来阵阵虫鸣,这是儿时最为熟悉的声音。宁静的老房因蟋蟀此起彼伏的欢叫而变得生动起来。此时,父亲总会踏着皎然的月光,穿梭在虫草间,这是他每年深秋和蟋蟀不变的约会。
30年前,我和父母住在城西的老房,清一色的青砖石瓦,到处是恣意生长的古树和荒草。白露前后,老房四周蟋蟀的叫声总在深夜催我入眠。那时,父亲会手持电筒,全副武装地去捉蟋蟀。因为年幼,我始终不得同往。有一次,一位上海客人到访准备和父亲联手抓几个大的蟋蟀到上海去卖。可能是人来疯,我坚持要跟。父亲拗不过我,于是就同意让我做他的跟班。墙根、草间、田头,就这样三人在外面逗留到了深夜才回家。母亲一宿睡醒,看到我和父亲身上沾满了泥草,开始责骂我们。我和父亲憨笑着,因为战果颇丰,20多个竹筒里都装满了蟋蟀。
捉蟋蟀听着容易,但要抓到好的很难。听叫是抓蟋蟀的第一步,就好比现在军事上的雷达,听是锁定目标的关键。父亲抓蟋蟀善听,他说,一只好的蟋蟀通常在你50米开外就能听见它雄浑有力的叫声。而抓更是一门学问。蟋蟀通常喜欢在瓦砾杂草间生活,稍不留神就会无影无踪。因此只能采取清扫外围缩小包围圈的方式,一步步把蟋蟀收入囊中。如果碰到躲在洞穴里的灵虫,就更不能操之过急,可以采取诱敌出洞的方式,把它引出来。
抓蟋蟀拼耐力更要比智慧,在父亲的指点下,我基本学会了捕捉的技巧。于是放学后,我做完作业便一头扎进草堆,砖墙旮旯也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每次抓到蟋蟀,总会兴奋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和伙伴们开战,如果谁要是赢了,可得意好几天。父亲有一个固定的虫友,也是他的同事,我叫他顾叔叔。他们在一起斗蟋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父亲小时候了。和我这种小打小闹相比,父亲他们斗蟋蟀更有章法。在斗之前要养,以七日为限,七日之后方能开牙相斗。两虫相遇勇者胜,一场激烈的比赛往往都是在屏气凝神中开始,在欢呼雀跃中结束。父亲斗虫从不计较输赢,胜败对他来说都是一份乐趣。这和他的性格如此相似,看淡得失,放平心态。
而今,父亲已经70岁了,但依然对蟋蟀这一国虫情有独钟。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想要抓虫就难了。于是我总会抽空带父亲去上海的花鸟市场转转,偌大一个市场里到处都是买卖蟋蟀的摊位。“这么多人玩蟋蟀呢!”父亲感慨。每个摊位面前会有很多蟋蟀供你挑选,父亲轻轻掀开盆盖,用斗草一撩。好虫!父亲当即掏出20元人民币将此大将收入麾下。我在一旁也没闲着,帮着父亲挑选。“这只不错,须眉粗壮、体态匀称、双腿健长。”我兴奋地让父亲过目,却遭到了否决。“这虫大是大,但头小项细,发力点太靠后。”就这样,每次挑到一只好虫,总要和父亲仔细研究一番。
前几天,父亲突然告诉我,顾叔叔走了。听闻不由心头一紧,因为我知道这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几十年的虫友突然离世,让这个秋天显得格外落寞,父亲曾经和顾叔叔在酣战之余说道:“我们这个年纪能一起玩就对了,至少说明我们健在。”如今,顾叔叔走了,看着父亲独自一人养着他曾经钟爱的蟋蟀,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在父亲很释然:常胜将军终究抵不过冬日的严寒,人亦如此。 一根草有它的枯萎与盛装,一只虫有它的成长与收获,一个人有它的坚守和执着。多年来,我为父亲搜寻蟋蟀的点点滴滴,但凡关于蟋蟀的视频、书籍、资讯都会在第一时间和他分享,也逐渐成为了父亲最知心的虫友。前几天,女儿学了一篇《蟋蟀的住宅》课文,文中提到的种种让父亲倍感熟悉。在我父亲的指导下,女儿一口气连写了3篇关于蟋蟀的日记,并得到了学校老师认可,她由此对蟋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带着女儿在深秋的夜里抓蟋蟀,已经成为我和女儿不变的生活轨迹。期待明年的秋天,我将带着父亲和女儿一起去蟋蟀之乡——山东走一走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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