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住的镇子上有一个戏台。那戏台四四方方,飞檐翘角冲出氤氲,梁柱上朱红的木漆却落了大半,露出了原木曲折纤细的纹理。昔日檐下风铃系着的纹金雀红幔早已不知去向,大雨冲刷掉了浮雕的状貌,只剩轮廓。连登台的石阶也被青苔染绿,瞥不见丝毫往昔鸾歌凤舞的繁华和风流。
而外婆,是当年方圆百里有名的角儿,就住在那戏台对面的院楼里。每次我还乡时,都忍不住爬上那戏台,咿咿呀呀地吟唱一番,尝尝那长袖成风,绰约起舞的滋味。每当这时,外婆就会透过二楼的窗口,浅浅地冲我笑。那窗边有一株很大的梨树,那树杈藏在三月的烟雨朦胧里,只有一簇簇霜白色的梨花爱出风头,要争着给人看她们的丽质天成和国色天香。待我疾走上楼扑进外婆怀中,她总会把我放在她的膝上,用白娟做的手帕细心地擦拭我脑门上的汗。
说起来,外公去世后,外婆总爱坐在二楼那扇窗前的梨木桌旁,也许是在抚摸桌旁那个大木箱里叠放着的妃色的戏服,也许是在观赏窗外月色的梨花,桌角收音机里的越剧唱腔哀婉舒缓,从早唱到晚,外婆却怎么也听不厌这悲欢离合,眸中含情的望着窗外的那方戏台,似在回忆她的锦瑟华年。
那年三月归家,梨花开得格外美好,有的依着窗框的梨花活泼的很,甚至想要探入窗内。外婆和我讲,说想教我唱越剧,我自然是高兴的。我倚着外婆坐在窗前,透着雕花的窗格看窗外被分隔开的支离破碎的戏台,外婆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中潋滟生姿,外婆轻轻地吟唱着,那悠扬而轻柔的越剧唱腔千回百转地拖着长音,一口乡音的味道像是水雾烟波中踏云而来的黄莺,飞过白墙黛瓦的青石小巷,荷叶几点的碧波池水,不禁销魂于梨花的春尘肆意,驻足于枝头之上,颤颤地印刻在我的心头。推开窗,任由我的思绪翻飞游走于这数十年间的光阴,再覆于眼前。窗外的那方戏台重获生机,明眸皓齿,臻首娥眉的女子身着霓裳羽衣,秋波微转,顾盼生姿,衣袂荡漾间佩环鸣鸾,玉钗摇曳。她朱唇微启,那一段段幽远舒曼盘旋飞舞的吴侬软语将乡情演绎的一分不差。她的千娇百媚更是让台下的看客们挪不开眼。
而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青衫长褂,在戏台对面的楼阁窗口,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女子。
外婆唱完《梁祝》,想让我试试,可外婆在前,我却是怎么也唱不出那抹深情。但到如今,我还沉醉于戏曲传出的花好月圆,心动于窗外的满枝晴雪,迷情于那时的浓浓亲情。
时光的大雨想冲淡一切。我现已是豆蔻年华。清明再归家,戏台还是那么的残败,唯一变了的只有窗前再也没了那个慈眉善目,满头银丝的外婆。那天空中飘着斜斜的雨丝,古宅中再也传不出银铃般的笑声,湿冷的空气中尽是清冷又伤感的味道。我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缓步走进小院,抬头望向窗口,看见的干枯的枝头上垂着寥寥无几的梨花,地上落花成疾,无人清扫,甚是凄苦。走上二楼,在窗前久久伫立,我轻轻地摩挲着桌子,桌角的收音机打开传出的也只是支离破碎,吱吱嘎嘎的机械音。推窗而望,窗棂外的枝杈上再无颜色,我缓缓闭上双眸,任由雨点打湿睫毛。我不禁脱口而唱道:
可记得比作鸳鸯成双对,可记得牛郎织女把鹊桥相会,可记得井中双双来照影,可记得观音堂上把堂拜。再睁眼,眼前白影重重,戏台红帐深深,耳畔软语喃喃,心中温情翩翩。我的眼眶中终是忍不住盈满泪水。 指导老师:赵峥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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